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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重温

文聂成文

聂先生的这篇忆文不仅是对这些书法界前辈的纪念，也是对我们后辈的启示和鼓励。它告诉我们，无论在哪个领域，都应该以开放的心态去学习和探索，以坚持和创新的精神去追求卓越，以谦逊和宽容的态度去对待他人。

——编者

太极高手与外拳猛人沈鹏

沈鹏先生任中国书协代主席时，得到大家的支持，呼吁尽快把“代”字去掉。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有的还挺厉害。但沈先生都表现得很大度，很沉静，不争辩，不对抗，默默地尽自己的职责，甚至对反对的人还以德报怨，有一种谦谦君子之风。我常对沈先生说，他是太极高手，他欣然同意。确实如此，那时他就像打太极拳一样，以柔克刚，绵里藏针，迎接多种挑战，化解了很多矛盾，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顺利地将“代”字去掉，成为中国书协主席。后来，沈鹏先生从中国书协主席位置退下来，担任了名誉主席。一次活动，他特地把我叫到一边，对我说：“成文，你过去说我是太极高手，我认可，但我也能打外家拳，打泰拳”，说着还挥了挥自己的胳膊。我则说，太极四两拨千斤，其实更厉害。而后的实践证明，沈先生的话不虚。他兴办精英班，把各省各地书协的掌门人都纳于班中。他带起沈门七子，打起沈门大旗。他倡导走进狂草，主张写到一定时候，可以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他竭力提倡创新，提倡原创，提倡个性，在书坛把外家拳打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甚至比他在位时还红火，响动还大。

沈鹏

我与沈鹏先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在北京相识，曾随他一起到日本访问，一起参加兰亭笔会等多种活动。也曾在沈阳接待过他。他给我的印象是，他很温和，很随和，总是和风细雨，侃侃而谈，一派学者之风。他衣着都很随性，绝不是那种叱咤风云，振臂一呼的类型。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温和潇洒，不温不火。直到他跟我说的那席话，那个表示之后，发现他开始变化，且变化很大。他把外家拳、泰拳打得很生猛，很有张力，风起浪涌，展示了他艺术上的新理念和新主张，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这种变化，以沈先生的学养，绝不是一时冲动之举，而是长期积累和酝酿的结果。

1980年3月15日北京书学会在北海召开座谈会后合影。前排沈鹏（右三）、聂成文（右一），后排周志高（左一）、苏士澍(左二）刘炳森（左二）、姚哲成（左三）

沈先生去世时，我曾想把这段经历写出来纪念他，但又觉不大合宜，就放下了。今年七八月间，北京人美成立“沈鹏艺术中心”，邀写作品，我觉得是时候了，特地写了幅“太极高手，外拳猛人”披露了这段难忘的往事，从中可以窥见沈鹏先生的为人、为艺、为书，对研究和感悟沈鹏先生都颇有启发性、参考性及借鉴意义。

沈鹏作品

严肃而率真的刘艺

刘艺先生曾先后担任中国书协副秘书长和副主席。他身材挺拔，头发和衣着讲究，一丝不苟。他不苟言笑，却好和我开玩笑。一次谈起全国第一届书法展，我说，别看你年龄比我大，但资历却不行，我们忙活展览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还有一次到新疆参加活动，他因不吃牛羊肉，便背了一挎包方便面。我说吃方便面不好，容易伤身损阳，他说，是吗？果然一包没吃，都留给当地的一位朋友了。

刘艺

他爱喝酒，每逢聚会，喝到一定时候，便会主动唱起京剧，或青衣，或小生，有板有眼，有腔有调，韵味十足。大家不住叫好，他唱得越发来劲。当时国展评委会有个“敲竹杠委员会”，朱关田为主任，他常用他那绍兴味很重，大家似懂非懂的话进行演说。大家都为被敲感到荣幸和高兴。谁谁晋升为教授，谁谁新婚，谁谁被聘为评委，都被敲得乐呵呵，有的主动申请被敲。刘艺任评委会主任，自然也在被敲之列。他让工作人员置了好酒，好烟，他表示下次还要贡献更多，后来改口了，我逗他说，不能这么玩儿，不兴悔棋！

全国第三届书法展评选在北京和静公主府举办，由刘艺先生领衔。他严格按照评选规程操作，评选到最后，还让各省把落选的老作者的作品再分别挂出三件，再行投票，再给次机会，充满了人情味。评选结果出来了，辽宁的入选量还算不错，特别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作者上来不少。刘艺先生向我询问，我说都是因为办了临帖班，他们通过临帖上来了。引起了刘艺先生的重视，便让辽宁书协在各种场合多次介绍了办临帖班的经验。他还著文肯定以小行草书为主，不激不厉，格调高雅的辽宁书风与河南的中原书风、江浙的南方书风为当时书坛的代表书风。

在青岛举办的全国首届兰亭奖书法评选结束的座谈会上，评委会领导刘炳森先生肯定了评选的成绩，强调指出，写楷书的一定要以楷书落款，批评画画的把树和房屋故意往歪上画，写字的故意往歪上写，都是不正之风。刘艺先生则说，庸俗之风也要反对。

刘艺对我的字也曾大力支持，写了一篇《创新之势，扑面而来》的文章，肯定了我的努力。我深知自己尚在学习和摸索中，岂敢言创新，刘艺先生对我只是鼓励而已。几十年中，刘艺先生始终对书法艺术不懈追求，老而益笃，越写越老到，最终获得中国书协的“终身成就奖”。

多年前他老伴不幸去世，他深受打击，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腰板儿不那么挺拔了，说话也不那么利落了。但他对书法的追求，依然如醉如痴。一次，他在大连举办了个人的书法展，我曾专程从沈阳跑到大连祝贺。

在他临终前的一段时间，他拖着病躯，忙得不亦乐乎。又是给他的父亲，著名老油画家办遗作展，又是举办自己的书法展和出版书法集，像是为与这个世界告别做准备，令我深感悲凉，也深感钦佩。

刘艺作品

亦庄亦谐的孙伯翔

孙伯翔

我与孙伯翔先生结识很早，交往也很多。他长我十二岁，我们曾一起在中国书协培训中心任教，多次一起到各地参加活动，一起参加全国展和中青展的评选。他实在，风趣，重情重义。一次，谈到有的人好用西方的名词术语来套中国书法，他非常反感，指出这种风气不健康，不是正道，不应提倡，而应制止。我们在一起时，总好开个玩笑，他逗我，我也逗他。一次，他到内蒙参加活动，回来穿了身皮衣，戴了顶皮帽子，显摆给我们看。我说：“孙先生，你穿上这身怎么像个皮货商？和你原来的气质大不一样。”后来见面，再没有见他穿戴这套皮衣皮帽。一年春节，我打电话给他拜年，问他出门没有，他说哪儿也没去，就在家出出进进的。还说：“你小子不错，当了副主席还没忘老朋友、老大哥。”我说：“那是必须的！”

伯翔先生以写魏碑擅长，特别是《始平公》，名震四方。他把《始平公》写得惟妙惟肖，很地道，既娴熟又精准，由平而险而自在，老笔纷披，神采毕现。在他的行楷书创作中，还不时夹杂一些草书字，笔画浪漫，很俏皮随意，在庄重中增添一些活泼气氛，很有意趣。

我曾参加过孙先生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个人书法展，来的人很多，孙先生都热情接待，表示欢迎。在致答词中，他对所有来宾都一一介绍，特别是远道的，一个不落地感谢，神情郑重。他那么大年龄，还虔诚如此，令人感动。无怪乎他人缘那么好，人脉那么广，他不仅艺商高，情商也相当高。

一次，天津书协在天津举办了《鲜于璜碑》纪念邀请展，孙伯翔先生坐着轮椅在他的作品前征求我们几位外地朋友的意见，态度还像以前那样谦和真诚，令我们感慨不已。我们连声赞叹，孙先生宝刀未老，德风依然。

孙伯翔作品

王学仲先生是孙伯翔先生的恩师。他对王学仲先生一直尊重有加，说王先生是他的引路人，奠定了他写碑的方向，没有王学仲先生的指导，便没有他的今天。他在与王学仲先生的合影中，王先生坐在轮椅上，他则恭立于后，如小学生一样，谦谦焉，尊尊焉。其实那时他也八十开外了，树立了尊师不渝的良好风范。

怀揣宏图的刘洪彪

刘洪彪

刘洪彪先生曾任中国书协副主席、草书委员会主任。我们在张荣庆先生举办的笔会上相识，后都曾在中国书协培训中心任教。再后，中国书协成立草书委员会，我为主任，刘洪彪任秘书长和副主任，共事了好几年。他对书法艺术很执着，很专注，有思想，有主见，有章程。在培训中心授课时，我们的思路很一致，都强调要学传统，要临好帖。课上，他声音洪亮，充满激情，为学员们悉心讲解，不厌其烦，阐述书法艺术的要领和应该注意的问题，深入浅出，再亲自示范，深受学员们的欢迎，使大家受益匪浅。

在全国第二届草书展评选时，他曾感慨，看来要想影响大，必须追随者多，学习者多。在全国第三届草书展评选时，他竭力向评委推荐一幅大草作品，以求得到响应。草书委员会的几次“墨舞神飞草书展”都由他一手张罗经办。他曾建议搞一次全国大规模的草书大赛，重奖得头奖的作者，以求轰动效应。方案都做好了，后因换届放下了。

有一年，胡抗美和沃兴华在上海举办了两人的草书联展，在座谈会上，洪彪先生提出了当代书法的特点为“尚式”。

后来，刘洪彪先生接任了草书委员会主任，他在浙江主持召开了草书委员会的座谈会，我也被邀。会上刘洪彪先生提出要打造当代草书盛世，还讲了一些具体思路。会上，我结合自己的学书经历，特别是收放调整变化的过程，谈了应当重视书法艺术规律和法则，应当重视基本功训练，应当重视对传统的学习，应当冷静对待自己等等。

几年前，七零后书家作品展在辽宁葫芦岛举办。开幕式上，刘洪彪先生讲了要给书法穿上盛装，要鼓励创新。后来，又听到他讲了当代书法与古代书法相比较，古代是单项冠军，而现代是全能冠军，现代已经超越了古人。近些年，他又与胡抗美、张旭光、王厚祥多次举办了“狂草四人展”，声势浩大，震动当代书坛。

刘洪彪先生的草书，越写越放纵，气势越来越大，越来越讲究开合，越来越讲究章法、形式，往往在整幅草书作品中，添上一小块，或楷或行，作为点缀，和他主张的“尚式”相契合。他还尝试将魏碑和隶书结合起来，另造一种样式。

刘洪彪作品

刘洪彪先生对书法艺术有很宏大的追求和构想，为之付出了相当大的心血。我虽然与他的一些观点和做法不尽相同，甚至相悖，但对他的才情和胆魄还是相当敬重和钦佩的，给人以很大的激励和启迪。对他的逝世，我不禁为书坛失去了一位闯将而惋惜，为失去了一位曾并肩工作的道友而哀痛。

倾情投入的刘文华

刘文华

1984年，辽宁书协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进京书法展时，刘文华先生在家热情款待了我们几个办展人员，饮酒品茶，谈书论道，相处得十分愉快，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又四处张罗，通知友朋给展览捧场。刘文华先生也多次来辽宁，像走亲戚一样，和辽宁的书友处得既亲切又随意。

刘文华先生豪爽耿直，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有什么说什么，敢爱敢恨。他善待每位朋友，掏心掏肺，他又有很强的原则性，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在培训中心，他尊重每位工作人员，尊重每位教授，充分发挥他们的才智，放手让他们工作。他和教授们一样参与教学，还要操劳培训中心的大事小情，每天都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忙的不亦乐乎，却又不拿培训中心的分文报酬。

辽宁的齐作声和张世刚被他委聘为教授，和其他教授一样，在他麾下尽心竭力教学，为培训中心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我也属被聘之列。毫不客气的说，我在培训中心是老资格了，从培训中心草创时就参与了。我曾多次说过，凡参加学习的，一律要临帖，凡不临帖的，胡写的，一律不给看作品，一律“枪毙”。看似武断、绝情，实际上是对学员负责，不破不立，不塞不流。刘文华先生支持我的观点，在他主持培训中心时期，一直把学传统作为教学中心、根本，把学传统的空气搞得非常浓。他自己带头临，身体力行，将所有的汉碑、名拓通通过手，一本一本地临，一招一式都非常讲究，使学员深受教育，大开眼界。他还到处讲学，传经布道，让书法艺术之花开遍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