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林,沈阳市文史研究馆研究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书法家协会顾问,冰天诗社副社长,沈阳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出版《墨逐吟声——卢林自作七律百首书法集》《淡园吟草——卢林诗词选集》等。被中国书法家协会两次授予“中国书法进万家活动”先进个人称号;作品入选全国第七届中青展及全国第二届扇面展。
2024年6月27日,卢林先生在沈阳芥纳书院就自己的学书经历与人生感悟接受专访。卢林从自己的家庭和小学时期讲起——
我出生在吉林省吉林市,家中四兄妹,我是长兄,有三个妹妹。父母退休前都在辽宁省交通厅公路工程处工作。
每一位艺术家的成长,跟他所处的地域和历史阶段是分不开的。我上小学是在沈阳南京一校,一上学就赶上“文革”,“文革”后期恢复上课,那个时候学习全是凭着自己的兴趣。我于1976年9月到1978年12月“下乡”,“青年点”在当时的沈阳东陵区高坎公社五一大队。
![图片[2]-艺缘雅集丨卢林:临池如初 诗书同途-东北文化产业网【官网】](https://www.dbwhcy.com/wp-content/uploads/2025/03/wxsync-2025-03-a5be42adfa94391b94bb715503ab2952.jpeg)
我的中学是沈阳市第132中学,我记得当时在我们班级,语文老师板书写得很漂亮,大家对老师有一种崇敬,都想把字写好,我也有这个心理,但是我的钢笔字写得不好。我同桌有一本毛笔字的字帖,后边有几页介绍历代书法家的,有钟繇,还有欧阳询,最后是唐驼,上海的一位书法家,为什么叫唐驼呢?就是因为总写字,写驼背了,外号唐驼。我一看这本字帖,就觉得人这一辈子,能把字写这么好就应该挺知足了。我就找来字帖开始描摹,大家都在练钢笔字,我在练毛笔字。那时候也没有老师教,买了一本现代人写的字帖,正好赶上假期,我就在家天天描。
再一开学,当时我在班级是学习委员,每年新学期的时候我都找我们班钢笔字写得好的人写个课程表,那年我就没找别人写,我自己写的,写完之后我就贴班级门上了,大家看了就都打听:这字谁写的?跟别人写的不一样啊。我说:我写的,特别自豪。同学们不信,我就给他演示,当时有一种荣誉感,就像现在参加展览那种感觉。从这开始就传出去了:卢林毛笔字写得好。
写来写去,有一次到书店看到有一本柳公权的字帖,当时我感觉柳公权《神策军碑》古色古香的,从那开始写柳公权。我记得那是1974年的事,到1975年年初,辽宁省博物馆有一个毛主席诗词二首的书法展,当年毛主席发表两首诗词,一首是《重上井冈山》,一首是《鸟儿问答》,这个书法展是谁办的呢?就是哲成先生,就是我后来的老师姚志忠,还有孙德洲,他们在那办的一个展览。当年沈阳市的沈河区文化馆有个书法活动组,骨干也是姚老师和孙德洲。我父亲知道这个书法展后,就去看了,事有巧合,辽博当年把门的人姓王,我父亲和他是战友。他对我父亲说:“你怎么来了呢?”我父亲说:“我儿子写书法。”他问:“你儿子没有老师?”我父亲说:“他就在家自己写。”王大爷说:“那你得给他找老师呀。”于是,王大爷就领着我父亲到老辽博后院见了杨仁恺,杨老那时候就在后边一个小屋办公。王大爷介绍说:“他的孩子想学书法,十多岁。”
杨老当然高兴啊,就给我父亲写了个小字条——姚志忠、孙德洲二同志:兹介绍一个孩子去学书法……请接洽。
那天我父亲回家老高兴了,就把这个事一说,“我给你找了个书法老师,你周五就拿着这个字条去就行,到沈河区文化馆。”我盼到周四,觉得提前些去好,周四我就骑着自行车到了沈河区文化馆,拿着字条找到孙德洲,孙德洲一看这个字条,了不得呀,是杨老写的,特别重视。我第二天又背个书包,带着一大堆自己写的字到沈河区文化馆了。那时候大家觉得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能写字本身就不错了,大家就都说好,说我将来能有出息,都夸我。我就合计:都夸我,我回去得咋写啊?我就找姚老师帮我看,姚老师一看我的字没吱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没有表态。我感觉这肯定有说道,以后再拿字过去,我就不用别人看了,拿来我就让姚老师看,我就想非得让他说好或者怎么样。
有一天,姚老师说了:“书法吧,说道太多了,你到我家去吧。”他就给我写了个字条儿,写了他家的地址。
沈河区文化馆的活动是每周五,当年的周五是铁西工人的休息日,姚老师写字条那天是周五,他说:“你周六到我家去。”第二天我特别高兴拿着字条去了,那时候姚老师家条件也不太好,下窖式的房子,屋里挺黑,两间屋,但是他家的装饰让我震惊,满屋子全是字帖,这个印象太刺激了,墙上挂着一个大拓片。当时我们能有一本字帖就不错了。姚老师装墨用的是暖水瓶,砚台都很大,我感觉眼界一下子打开了。
姚老师告诉我,为什么当时在文化馆看我字时候不吱声:没法吱声,说你写得好,那是欺骗你,说你写得不好,又怕打消你的积极性。到家里之后,他给我讲道理——第一,不能学柳体,得改字体,因为当时我写的柳体,柳体每个字后边有一个大疙瘩,将来的笔法打不开。我问写什么体好?姚老师答写欧体(欧阳询)。我就是从这时转的欧体。第二,就是要广开眼界,不能局限颜柳欧赵,还要写魏碑,后来我一直写魏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看魏碑,跟唐楷不一样,结构各方面都不同,从那以后,我就算走上了书法正路。
认识姚老师之后,就有艺术追求了,对书法有一个目标,生活艰苦也好、挫折也好,一写字就好像有个希望,一直坚持写,一直就这么写下去了。“下乡”那时候我记得没有桌子,“青年点”每个人有一个大点的箱子,我就在我那个箱子上写字,有的时候手冻得发麻,就整点热水,泡泡手,缓一缓继续写字。
后来回城高考,我考的是沈阳机电工业学校。开学之前那段时间,沈阳市文联成立,姚老师准备调入文联,做书法家协会工作,我正好也没有事,就天天去现在的赵四小姐楼,当时沈阳市文联在那儿,我天天去帮忙。当时文联的秘书长叫赵洪武,他说:小卢干得不错呀,我都想把你调到文联来。我说:“要是给我调到文联来上班,我就不上学了。”他说:“那不行,你得上学,上学你才能有个文凭啊。”
之后,不管是在学校学习的两年半,还是分配到沈阳风机厂工作的五年,我一直坚持写书法,当时就开始琢磨往书法相关专业的岗位上走。
在工厂这五年我在设计科工作。这期间,沈河区少年宫缺个书法老师,姚老师想把我调走,但单位不放,管技术的副厂长坚决不放,说:要什么条件你说,你要房子,给你,你要上学,送你到浙江大学学习。
后来又有个机会,是到和平区文化馆工作,我觉得这次要是再调不成就太遗憾了。我就开始不停地和厂长说,去他家给他买点罐头,结果他把罐头给我扔出来了。我把我获得的证书都拿过去了,我说:“您看我这一大堆证书,我将来想在这方面发展。”厂长最后表示,那给你研究研究吧。
后来的关键是啥呢?在要求调工作期间,我该工作的时候仍然特别认真。办公室有一个大图板,我们天天画图,经常根据车间的情况改图。我没啥事坐那就琢磨,边琢磨边画,有一次我一抬头吓了一跳,厂长就在我跟前站着,他说:“小卢,我在这站好半天了,就冲你这个态度,我也得放你。”当时我们设计科的人都想调走,他都不放。后来,他在工厂大会上说:“你们看看人家小卢,要调工作的时候,不闹情绪,认真负责。”
我是工厂设计科第一个调出来的,调到了和平区文化馆,在文化馆工作了十年,十年之后调到了沈阳市书协当了二十多年的秘书长,退休以后2019年书协换届当了沈阳市书协主席。
沈阳市书协以开展大型活动、学术研讨、个人展览、个人展览加学术研讨为主体,基本每年有大型展览、个人展览。包括社会服务活动,春节期间送春联、“八一”期间到部队慰问等。
2010年省书协换届,我进入省书协主席团,担任省书协副主席。我感觉,一个人当书法家也好,做协会工作的组织者也好,能够包容、团结、互相理解,非常重要。
卢林作品
我学书法,开始由于自己不明白,从临一本大楷字帖到临柳公权的《神策军碑》,然后到写欧体,欧体学的时候它就是双刃剑,它的好处在哪儿——能锻炼严谨的书风,又因为太刻板了这个特点,有一个反向的作用——写字打不开,总要受束缚。要从欧体走出来,很难,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写欧体之后再写行书,需要通过一个媒介,这个媒介后来经过多次反复认识和实践我知道了——写魏碑。但是写魏碑还得有行书的笔意在里头,所以再写“二王”(王羲之、王献之),必须有个打通的过程,这是我的体会。尤其是现在学书法的人,在学欧体楷书的同时,要了解“二王”行书。
我在文化馆工作的时候,文化馆属于窗口单位,临太原街,一些人没事就到文化馆来,到展厅或者到办公室坐坐看看,其中有一个老师,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是一面之交,他的话我现在记忆犹新,他说:“你这种字,如果你是大名家,你要是郑板桥,那没问题,你要不是名家,你还得学规规矩矩的字。”这位先生还是挺启发我的,后来我学“二王”规规矩矩写,再将魏碑互相融合地学,经过了一些折腾,后来又学过杨凝式的,还有杨维桢的。但是现在一看,都有点偏,有的时候书法是越到晚年越要回归最开始的起步,最近我又学习李北海,唐代李邕的《麓山寺碑》和《李思训碑》,但是李北海的字比较陡峭,怎么办呢?就用王羲之《兴福寺碑》,《圣教序》姊妹篇,用它来调整。
学书法临帖是非常重要的,每一个年龄段每一个阶段读同一个帖的感受都不一样,这就是经典。
当年陈传席有一段话,说真正的经典不用去创新,能守得住就是创新。尤其是书法这门艺术,书法艺术创新了可能一时能博人眼球,长久的话挺不住,从历史上看也是这样。历代书法论文选里头介绍书体的时候有很多书体,鸟虫书等各种书体,都是当时江湖那些书体,现在都传不下去了,像《张迁碑》《礼器碑》这些碑都是很正统、端庄地传下来。当今学书法还要认清传统的意义就在这里,学书法还是要学习经典,学书法不仅仅是学习书法,对人的反作用也很大。
姚老师在世的时候经常说一句话,就是当年沈老说的“火烬待薪传”,沈老的口头语,就是说火要没有之后,等待柴火一添,这火就继续着,就是这个意思。姚老师对我们的影响也是传承于沈老。当年姚老师领我们写字要求也严格,姚老师要求啥?你临这个字跟字帖得合在一起,严丝合缝,那时候是这么训练的,要求写作业,是这么个传承。姚老师让我们走出去、多学习,广开思路,广开眼界。我选择了在辽宁大学完成汉语言文学本科专业,在首都师范大学学习书法教育专业研究生课程。
书法是一个大的概念,书法最后看啥?总得有一个量化标准,这个标准就是笔法,谁的字好,怎么去判别?还是在笔法上,笔法本身没有神秘的地方,就是毛笔和纸的关系,怎么落在纸上、怎么离开纸。怎么落在纸上有各种各样的方式,蔡邕讲过“唯笔软而奇怪生焉”,什么意思?这个毛笔软,一接触纸变形,变成啥样你也不知道——微妙。怎么落笔?怎么收笔?这都是一些技巧的问题,所谓的笔笔到位就是你落笔和提笔掌控得恰到好处。如果这些东西没有,也能写出字来,你拿个木棍在沙土上也能写字啊,你拿手指蘸上水在桌子上也能写字,如果拿毛笔蘸上墨写出的字和拿手指蘸上水写的字画等号了,这个字还能叫书法不?没有笔法了,心态达不到,你的笔能达到吗?所以说这些东西都融化在点画当中,这就是笔法。
至于字体因人而异,因时间而异,你写是你的字体,我写是我的字体,每个人都不一样,但笔法一起一落,这个都是一样的,所以笔笔到位必须是提按恰到好处,这种恰到好处还不是有意为之,苏东坡说“书无意于佳乃佳”,就是无意间写的字才是书法,就那个意思吧,漫不经心,但是他的漫不经心又是经过长期苦练的结果,他不是随意写的,写的时候随意,但是他的功夫都含在里头,判断一个书法的高低,首先是看笔法是不是精到,笔要是没有提按就不行。
古人学习书法也好,学习画也好,不管学啥,第一个诗词得过关,过去的私塾主要课程是两项,一是描红,一是对对子,天天反复练习。
启功先生有一篇文章,回忆他跟溥心畬学画,当时他想跟溥心畬学画,结果溥心畬不教他画,每天让他读唐诗,后来启功自己写了一首诗,给溥心畬背,溥心畬问:你背的是哪里的唐诗啊?写得挺好。启功说:我写的。溥心畬说:明天你来学画吧。
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不是说不学诗不会说话,是说用诗的思维去看待事物。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评价魏碑,都是用文学的语言描写,让人体会那种意境。
沈阳市当年在柴河水库办的首届也是到目前唯一一届诗词格律培训班,我参加了学习。1999年我到首都师范大学学习,专门有一堂诗词格律课,老师叫邱少华,讲格律讲得特别明白。2000年我开始写格律诗,越写越愿意写,我认识到诗对书法特别有益处,有诗这种思维什么情况下都能写好。
释函可当年在沈阳创立冰天诗社,2018年初国卿先生发起恢复冰天诗社,请我担任诗社副社长。函可有一句名言:诗为续命丹。我觉得,诗就像隧道前边的光亮,让人知道往哪走,走过去就全亮了,就算走不到,也有个奔头,诗有这个作用。无论学习书法,还是在生活当中,如果有诗去做精神支柱,生存的质量就不一样。
来源: 沈阳文艺
暂无评论内容